五

海浪和周婕認識是在今年初。海浪是個網(wǎng)名，身邊的人也叫他“浪哥”。

海浪也玩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，但他的級別只有青銅。一開始他用這個網(wǎng)名給一些游戲媒體投稿，前兩年手機游戲燒的最旺的時候，海浪開始搞手游。今年年初，他和合伙人一起組建了“KA 女子電競俱樂部”，算是搭上了網(wǎng)紅經(jīng)濟這班車。

海浪管理著俱樂部有幾十個女隊員，根據(jù)比賽項目和長相，這些隊員被分為“顏值隊”和“實力隊”，不同的隊伍分工明確，顏值隊會參與一些商業(yè)比賽和直播，實力隊則要爭取任何一個賽事的冠軍。

6月份，海浪的俱樂部完成了新一輪融資，在機構(gòu)盡調(diào)的間隙，海浪邀請投資人觀摩姑娘們比賽，周婕作為外援被臨時邀請來。海浪覺得這種長得漂亮游戲打得又好的姑娘不能錯過，就請周婕做了隊長。

在這些隊伍里，像周婕這樣上過大學的鳳毛麟角。大多數(shù)的女孩出生在95 年、甚至98 年、99 年，她們用本該在教室的時間練就了爐火純青的游戲技術(shù)，再帶著一身本事從高中退學，來上海打拼。絕大多數(shù)的比賽帶著強烈的商業(yè)性質(zhì)， 她們有統(tǒng)一的、印著各種各樣贊助商logo 的“比賽服”和整齊劃一的妝容，有的觀眾看比賽、有的觀眾看姑娘，競技與荷爾蒙緊密交織在一起，但她們從不在意這些。

“包吃包住，還有工資拿，以前哪有這種事情?”劉教練說，他和周婕在幾年前的一次比賽上認識，俱樂部組建起來后，周婕便介紹他來當教練。

和周婕一樣，劉教練的職業(yè)玩家之路從《魔獸世界》起步，當時河南老家的一位私企老板覺得劉教練游戲玩得好，就找了幾個人和劉教練一起做游戲代練。后來《魔獸世界》不行了、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又火了，這些人又合計搞英雄聯(lián)盟的比賽，劉教練一開始自己上陣，后來退居幕后做教練。老板包吃包住，還給發(fā)工資，懵懂少年們只覺得天天光打游戲還有錢拿，真他媽天上掉餡餅了。

3月份的時候，周婕告訴劉教練隊伍缺隊員，讓劉教練介紹幾個。這些隊伍招募隊員大多是在朋友圈和貼吧里吼兩聲，劉教練雖然不算“大神”，但在圈內(nèi)也屬于大V級別的人物，他當即帶了兩個姑娘飛來上海，和海浪吃了頓飯。海浪說“你就一起來當教練吧，帶帶小姑娘。”

劉教練只覺得河南的老板人不錯，有些舍不得。但他相信上海有更好的氛圍和更多的比賽，工資也更高，“在河南老家隊員都招不到，也沒什么比賽”。到了4月底，思來想去的劉教練又飛來上海，正式做了教練。

外地隊員來上海大抵是因為這些緣由，上海吸引她們的不是萬國建筑群和東方明珠塔，而是因為這里有比賽打，有地方住，還有錢拿，對她們來說錢還不少。

游戲則是她們生活的全部，她們靠游戲來打發(fā)時間，靠游戲養(yǎng)活自己，在游戲里分享彼此的小秘密，交到男朋友。

劉教練的工作就是帶著這些女孩拿到比賽冠軍，公司給他和其他幾位教練租了間房子。俱樂部還有一個“訓練基地”，除了周婕這個本地人，其他隊員們的日常訓練和吃住都在這個“基地”里，有專門的家政阿姨每天為隊員們做兩頓飯，不過姑娘們每天覺得餓的時間并不固定，阿姨也“正在摸索”。

劉教練和隊員們的訓練時間是下午1點到半夜1點，她們每天大概會打12場左右的比賽，有時候是在游戲里的匹配對手，有時候是和別的隊伍預約訓練賽。每場比賽結(jié)束，劉教練會對照比賽錄像分析隊員的發(fā)揮，或者制定一些特別的戰(zhàn)術(shù)，讓隊伍快速磨合，配合的更加默契——用足球解說員愛說的話，就是“產(chǎn)生化學反應”。

劉教練說是一回事，隊員聽不聽又是一回事。海浪對劉教練有成績的要求，劉教練“自己壓力也很大”，盡管他說話的時候有種似乎與生俱來的羞怯，但他堅稱自己“也會發(fā)火”，不喜歡隊員“搞事情”。

不過總的來說，劉教練依然對隊伍抱有很高的期待，因為這些女孩正處在電競選手的“黃金年齡”——劉教練把黃金年齡定義在18-22歲，按照他的說法，這個階段選手的思考與反應速度是最快的，所以盡管周婕從大學畢業(yè)還沒多久，但從理論上來說她“已經(jīng)處于職業(yè)生涯的末期”。

“年紀一大反應就跟不上了，有時候你腦子里知道要做這件事，但是手上操作已經(jīng)跟不上了。平時玩玩肯定沒這個問題，但是打職業(yè)比賽，這些是決定勝負的。”劉教練說。在一些規(guī)模更大的俱樂部，隊員們還有專門的營養(yǎng)師、按摩師和專用的大巴車，但劉教練表示這里的條件已經(jīng)很好了，有些俱樂部的教練就是“叫叫賣外、修修電腦、搞搞飲水機”。

六

周婕的隊伍大概每月都有比賽打，這些比賽規(guī)格不一，形式各異。俱樂部有專門的人為隊員對接電競賽事，除了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，俱樂部還組建了《守望先鋒》和《王者榮耀》的隊伍。

海浪正在謀劃讓隊員直播的事情，他們會挑選一些直播平臺簽訂相應的協(xié)議——隊伍只在這個平臺上做直播，平臺則會給予一些流量傾斜。在從年初打響的平臺混戰(zhàn)中，少數(shù)知名俱樂部和主播的簽約費已經(jīng)達到了數(shù)千萬元，這是肉松餅之后職業(yè)大神們最新的賺錢方式。

“不是長得漂亮就行的，化化妝誰都漂亮，還是要游戲打得好。”海浪說，他的手機上裝了十幾家直播平臺的App，沒事就會進去看看。在那些門可羅雀的直播間里，玩著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的女主播們正孕育著一個又一個飄渺的網(wǎng)紅夢。在這個時代荷爾蒙成了新的生產(chǎn)力，所以海浪早就對那些和長相不太搭調(diào)的呻吟聲感到麻木，“你看，游戲打得不行根本沒人看，這都是村姑。”

除了直播，海浪還得聯(lián)系各種各樣的合作伙伴商量舉辦比賽，制作周邊、動漫，拍攝網(wǎng)劇，用他的話說這叫“泛娛樂”。但成績和名氣永遠是第一位的，女孩們的收入直接與游戲水平掛鉤，掙得最多的是游戲玩的好、長得又漂亮的;其次是游戲玩的好，長相稍微遜色一些的。但“月入十萬”終究只是個傳說，大部分隊員的收入并不比銀行職員和優(yōu)步司機高太多。

“你看那幫男的只要游戲打得好，長得多丑都能紅，女的就不行。”周婕說。得益于直播平臺的興起，那些比周婕還要資深的女選手在沉寂了幾年后紛紛再度登場，她們做的似乎就只是補了個妝，就有大把的粉絲大把的錢。

在海浪的俱樂部里，懷揣著這種網(wǎng)紅夢的姑娘并不算少，也有人把這當成事業(yè)，把冠軍獎杯當作追求;也不乏只是來混混日子的。但對海浪來說，他要靠這些姑娘為公司帶來收入，他對隊員的要求相當嚴格，訓練不認真、成績不好、引發(fā)隊伍矛盾都會被扣工資、甚至開除。

畢竟粉絲們沒有那么泛濫的感情，他們的愛和鈔票只會奉獻給最耀眼的那一個。就算是賣肉松餅，大家也只會買世界冠軍的。

海浪要做的就是在資本露出它的猙獰面目的時候，他和姑娘們不會被大浪拍死在岸上——世界冠軍都是1%，大神和網(wǎng)紅也是1%，他們不能做那99%。所以名就是名，利就是利，從來就不會有人同情那些沒能長出翅膀的肩胛骨。

七

在周婕四處打比賽的那段時間里，她的父母一直以為女兒在一家游戲公司從事設(shè)計和美工方面的工作，而且要經(jīng)常出差。

周婕也不知道如果直接說“我是一名電子競技職業(yè)選手”或是“我靠打游戲掙錢”，她的游戲迷父親會是怎樣的反應，也許會發(fā)出點勉強的笑聲，就像聽到一個三流笑話那樣。劉教練的父母則希望兒子能夠繼承家業(yè)做一名醫(yī)生，但大學的四年讓劉教練的游戲技術(shù)水漲船高，也有了讓父母妥協(xié)的籌碼。

職業(yè)選手的經(jīng)歷大多相當類似，只不過在那些同樣不愛學習、逃課打游戲的同學里，他們最終成了翹楚。他們的父母大多也參與過同樣的劇目——在用盡各種方法后，終于意識到“總有些鳥兒是關(guān)不住的”。

盡管這個群體越來越龐大，但電子競技始終沒能在公眾輿論里建立自己的身份認同——即便是一個體育文盲多半也會聽說過梅西和姚明，但電子競技呈現(xiàn)出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狀態(tài)，平臺、選手和俱樂部在表演著一場又一場資本狂歡，而墻的另一邊卻安靜的出奇。

就在本月7日，教育部職業(yè)教育與成人教育司發(fā)布通知，公布了2016年的13個增補專業(yè)，其中一項包括“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”，專業(yè)代碼670411，屬于教育與體育大類下的體育類。這項將于2017年開始實行的政策讓劉教練充滿期待，他曾設(shè)想過自己去做電競老師的可能性——畢竟一個游戲能火十年已經(jīng)是奇跡了，他得為未來做點打算。

“我覺得有點扯淡。”周婕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