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 遺失

      閉關(guān)之地的大門轟然關(guān)上，遮蔽修長的身影。每個人心里似乎都空了一截。尤其是眾多的女弟子們，不但無精打采，連笑容也少了很多。

      所謂無可替代，是不是便如此刻。

      陵越曾經(jīng)這樣想。

      何時自己也能如此，成為天墉城里的不可或缺。

      最生氣的自然是那些希望紫胤教授御劍術(shù)的弟子，本來能得到這位御劍高人指點(diǎn)的機(jī)會又不多，并且紫胤收了兩個徒弟以后就再也沒有繼續(xù)收弟子的打算。因此，這次的長時間閉關(guān)，意味著什么不言自明。

      而百里屠蘇在魘魅一事后，卻吃飯練劍睡覺一如往常，跟著他的海東青很是招搖。那張本來就已經(jīng)堪比陵越和紫胤一般表情罕有的臉上，似乎根本沒有了表情。

      于是這一天，終于有人爆發(fā)了。

      百里屠蘇正走在臺階上，肇臨一伸手?jǐn)r住他的去路。少年不吭聲往旁邊走，肇臨也跟著繼續(xù)攔住他的去路，如此來去三回，百里屠蘇站定了腳步：“師弟有何貴干？”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“我且問你，那只魘魅是不是你故意招來害執(zhí)劍長老的？”

      “休要胡言！”

      “胡言？你是何人誰不清楚？別當(dāng)那件事不說便不存在。我看你根本就是個怪物，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蒙了執(zhí)劍長老的眼，收你做徒弟?，F(xiàn)在索性害到長老頭上，你還能如此一副不關(guān)己事的樣子！”

      “........”百里屠蘇壓低了眉，但依舊什么也不說，只轉(zhuǎn)身往回走，身后肇臨還在喋喋不休：“真不知道你是從哪來的野小子，在天墉城呆了幾年也不懂規(guī)矩，先克陵越師兄后克執(zhí)劍長老，之前還不知克了多少人！”

       少年的背影頓了頓，但腳步卻沒有停下。解釋這種東西有時候是沒有意義的，尤其在這種時候。

     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，不過是把每一天都度過。

      剛剛從傳送臺走下，百里屠蘇忽然覺得眼前一黑，頭痛毫無預(yù)兆地再次襲來。咬咬牙舉步走向房間，倒在床上，閉上眼，才覺得好些。

      莫要因獨(dú)自一人而死。

      現(xiàn)在這樣，算不算獨(dú)自一人。

      陵越離劍塔不遠(yuǎn)的時候，聽見夜色里遠(yuǎn)遠(yuǎn)傳來一陣樂聲，嘹亮高亢。他不禁凝神細(xì)聽，曲調(diào)里隱隱透著一股蕭瑟之意。放慢腳步，果然見月光下白衣紫褲的少年正坐在祭劍閣旁的山石上，口中吹著一枚樹葉，雙目微合，平時的長辮已經(jīng)散開，垂落到處。 

      “未想師弟有此雅興?！?/p>

      樂聲頓止，少年睜眼，瞥見來人，連忙站起：“師兄?！?/p>

      陵越看看沉寂在夜色中的長老房：“以往早已亮起燈光了。不知師尊現(xiàn)在閉關(guān)得如何?！?/p>

      少年沉默，許久搖搖頭：“是我拖累了師尊。”

      “意外罷了，天墉城向來妖物環(huán)伺，他老人家尚未怨你，你又何必埋怨自己。”青年突然淡淡笑笑，“一晃五年，我卻再也沒跟你比過劍。那時候你還只及我的肩，現(xiàn)在，都已成了大人?！?/p>

      “.......”

      “那些人無需理會，不一樣又如何，你就是你。”陵越說完，轉(zhuǎn)身往來路走去。百里屠蘇看著他，終于開口：“師兄，你為何說這些？”

      陵越回頭：“我不希望失去我唯一的對手。你最近.......”他突然不再說話，大步走下石階去。

      翌日，肇臨和百里屠蘇便被涵究吩咐他們?nèi)ソ?jīng)庫抄寫經(jīng)書，緣由便是發(fā)現(xiàn)最近二人心浮氣躁，不利修行，抄寫經(jīng)書一來修身養(yǎng)性，二來也讓這兩個喜歡練劍卻不怎么太愛讀書的孩子多看點(diǎn)書。

      百里屠蘇自是毫無怨言地接受了，而肇臨顯然余忿難消，白了他一眼。走在路上，兩個人一前一后起碼離了五步遠(yuǎn)。攤開紙研好墨，肇臨寫著寫著偷偷望了下對面的百里屠蘇，卻看見少年正豎著筆寫得認(rèn)真，白紙上幾行字跡，竟是整整齊齊的小楷。

      他自然不知道，不與眾人多有往來的百里屠蘇自然有更多的時間，而紫胤一心所教，便是讓他靜心安神，方能減輕煞氣之苦。練字一事自然不在話下。

      如此一晃兩日，這日依舊是一前一后進(jìn)門，照例抄寫。屠蘇寫著寫著竟有些困倦，垂下頭打了個盹，筆落在地上的響聲讓他一個激靈睜開眼，抬起頭的瞬間他幾乎要叫出聲：對面的肇臨慢慢慢慢倒在桌子上，七竅都在滲出血！

      “肇臨師弟！”他丟下筆站起身走過去，伸手去探，鼻息早已全無。恰巧此時一個弟子走進(jìn)門，看見眼前的情景立刻大叫起來：“天哪！殺人了！百里屠蘇殺人了！”

      “我沒有殺人！你亂喊什么？！”

      百里屠蘇面容一冷，但門外已經(jīng)傳來嘈雜的腳步聲。涵究第一個進(jìn)門，看見屋內(nèi)情景眼睛頓時瞪出兇光：“百里屠蘇，你好大的膽子！不但傷及師兄，現(xiàn)在還趁執(zhí)劍長老閉關(guān)，弒殺同門！該當(dāng)何罪！肇臨就算曾經(jīng)辱罵于你，也不該痛下殺手?。　?/p>

      人不是我所殺！”少年迎著他的目光，一字一句地說，“我抬眼看見肇臨，他便已經(jīng)死去?！?/p>

      “豈有此理，這屋內(nèi)就你二人，若不是你殺，他素?zé)o疾病更無傷痛，怎會不明不白就死了？”

      “這........”

      “來人，還不把這孽徒關(guān)進(jìn)思過崖！”

      “是！”四個弟子立刻圍上前，少年見狀二話不說將桌邊佩劍拿起，拔出利刃橫劍當(dāng)胸：“人不是我所殺，何錯之有！”

      涵究暴怒：“還想對同門揮劍?你們，使開靈虛三才陣！”

      雖然百里屠蘇于劍法已經(jīng)十分精通，天墉城之劍術(shù)，他幾乎都已見過，但對于術(shù)法，卻不甚精通，聽得“靈虛三才陣”，心中一片惘然。猶豫之時，自身已被一道圓形法陣?yán)в诋?dāng)中，身上修為突然盡數(shù)無法使出，氣力慢慢不繼，手一軟，長劍“哐嗆”落地。

     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......

      今后也一樣。

      天墉城......早就沒有，百里屠蘇容身之地。

      那還不如離開去找尋什么，也許是仇人，也許——

      是自己。

      當(dāng)陵越得知消息趕到思過崖，看見的只是一棟門被打破的空屋。他發(fā)瘋一般跑回劍塔，原先百里屠蘇的住處內(nèi)，焚寂并一些東西也早已不見。

      而更重要的是，到處都沒有了那個長辮子少年的身影。無論是長長的階梯，是廣闊的祭壇，抑或，是山間瀑布邊。

      “大師兄！”

      “莫慌........”他抬手阻止陵隱繼續(xù)說話，“我知道他絕對不會亂來。這次定是把他逼急了......對，定是逼急了.......”他極力壓制心中的煩亂，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(jiān)定一些。其實(shí)，陵越自己也不知道現(xiàn)在也做些什么。幾日前月夜下一番交談，如今真的成了最后一次？

      “大師兄！”芙蕖顯然也是聽見消息趕了過來，還有點(diǎn)氣喘吁吁，“屠蘇師兄他，他怎么會不告而別私自下山呢？他不能下山的啊！”

      陵越暗暗嘆口氣：“為今之計，只有我下山去找。”

      “可執(zhí)劍長老不是令你接手他的事務(wù).......”

      “能怎么辦？我若不找回師弟，不僅僅是我，連師尊也會被說相人不準(zhǔn)，淪為笑柄！我心意已決，你們也各自去準(zhǔn)備，交代好事情，我們就下山?！?/p>

      說完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。

      天墉城太大了，大得連自己丟了東西都要太久才能知道。

      上一次，陵越差點(diǎn)丟了一條命。

      這一次，他難道又要丟了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