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只管認真，我們幫你贏”

從鳥巢發(fā)布會之后，韓凱強再也沒參加過羅永浩的現(xiàn)場發(fā)布會。他解釋道，“也不是失望，就是沒有什么新的東西去促使我做出那種沖動的舉動，那種不得不去的興奮，沒有了?！?

韓凱強回憶起與老羅有關(guān)的一次“沖動”。

2014年7月，錘子T1正式上市，羅永浩《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(chuàng)業(yè)故事IV》演講定于4個月后。

那年11月的一天，韓凱強和兩個錘友走出西安火車站，手里拿著剛剛買到的前往北京的車票。此時一個錘友突然從微博上看到通知，由于某些原因演講取消。

韓凱強和錘友們?nèi)f分失望，回到窗口退掉了車票。但沒多久羅永浩又發(fā)布了一條微博，表示會妥善安排已經(jīng)在路上、即將到達北京的錘友。

三人邊走邊討論，韓凱強說，在某個瞬間他涌出一個沖動的想法，“還是要去”。在走出車站不到100米后，他們第二次折返回去，買了當天最后一趟硬座。

一路上，他們補票換到餐車，再換到臥鋪，通過錘子手機認出了同去北京的錘友，這位錘友也說，“我還是想去啊”。

去看老羅演講的火車上。錘友 韓凱強 圖

到達北京后，他們參觀了錘子科技，晚上羅永浩自費4、5萬包下望京一家鐵板燒餐廳，200多個錘友相聚在一起，等待著老羅。那會北京的天氣已經(jīng)轉(zhuǎn)涼，當羅永浩穿著一件短袖推門進來，現(xiàn)場爆發(fā)出了歡呼。

由于人手不夠，韓凱強幫著做起了志愿服務(wù)。他回憶，那天晚上的羅永浩顯得有些疲憊，和大家合影的時候一臉惺忪。直到一個長得特別像俞敏洪的錘友和老羅合影時，大家起哄說兩位老師重新握手，老羅這才露出笑顏。

回憶起這段經(jīng)歷，韓凱強說，“他其實完全不必要做這樣的事，但是他做了，這種真性情讓我感覺他并不是一個只想賺我錢的人”。

2015年，羅永浩來到西安進行校招。家在西安的韓凱強主動聯(lián)系到錘子科技，問現(xiàn)場是否需要志愿者，他可以幫著維持現(xiàn)場秩序、檢票。

當時韓凱強還特意從自己公司搬了幾張椅子過去，然而身形飽滿的老羅只能坐進去半個屁股。韓凱強開玩笑說，這椅子是老羅坐過的，要不要收藏起來，興許哪天錘子做大了呢?

除此以外，自發(fā)組織線下錘友觀看錘子科技的發(fā)布會、包場觀看電影《燃點》等也是羅永浩粉絲經(jīng)常會做的事。甚至有錘友自費在戶外巨型廣告牌上給錘子科技打廣告。

錘友組織的錘子新品發(fā)布會杭州線下觀影活動。 受訪者供圖

對于粉絲的善舉，羅永浩表示錘子是一家商業(yè)公司，不希望粉絲破費。他曾在微博長文中說，“前些年如果沒有你們……好吧其實那點事我也都能扛過去，但那些支持確實在我最困難的時候，給過我巨大的安慰和幫助?！?

當然，支持羅永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購買錘子手機，韓凱強連手機的薄膜都收藏至今，上面刻著“工匠的驕傲與喜悅”幾個字。

然而不是所有羅永浩的粉絲都會“為信仰而充值”。杭州錘友群群主麥兜如此形容羅粉：崇尚理性，獨立思考。韓凱強覺得，（錘子手機）好就是好，不好我也不會買，覺得不好的時候也會在微博上罵。

但也有人如此形容錘粉或羅粉：他們企圖利用一個陌生人的語錄來達到自己和現(xiàn)實世界的某種平衡;又企圖利用這個陌生人制造的電子產(chǎn)品來告訴外人，自己具備某種能力。這種能力，包括但不限于獨立思考。

“粉轉(zhuǎn)黑，理想主義者也不能坑客戶”

“如果有個粉絲使勁給偶像消費，我覺得這粉絲有點傻;如果那個偶像看起來也有點傻，那粉絲就更傻了;如果那粉絲消費的是一部3150元而我覺得可能只值2000元的手機時，他頭上的傻氣又多了一點;再如果，當那個粉絲剛收到這部手機，價錢就立馬降價到2000元，那……”

“這就是我當時的處境，說飽受外人屈辱是開玩笑的，只是偶爾會被朋友調(diào)侃?！?015年，錘粉蘇巖（化名）在澎湃問吧的回答里說道。

如今蘇巖不再那么關(guān)注老羅，手上的錘子手機也早已換成了蘋果。他也不會去黑老羅，頂多就是看完發(fā)布會后說一句，“聊天寶太low了”。

老羅介紹聊天寶。 視覺中國 圖

但在網(wǎng)上，謾罵、嘲笑羅永浩和錘粉的大有人在，他們自稱為“錘黑”。在某個問答社區(qū)，“黑”老羅甚至成為一種主流。

“你如果是一個商人，純粹是為了錢，大大方方賺錢當然沒有什么不好，但總是披著理想主義的外衣，把自己塑造很高尚很純潔就太虛偽了，我很討厭虛偽?！边@段話是羅永浩離開新東方后接受采訪時對俞敏洪的評價，在錘黑眼中，這說的就是老羅自己。

李中秋說自己是羅粉，也是錘黑。老羅曾在發(fā)布會上演示過一個關(guān)于語言功能的“情懷設(shè)計”，但李中秋拿到真機后，發(fā)現(xiàn)并不是這么一回事。這之后他又發(fā)現(xiàn)手機缺少語音助手、缺少電源鍵自動解鎖功能等問題。他反饋給錘子科技的客服后，沒有得到滿意答復(fù)?！爱敃r我就決定起訴了?！?

李中秋說，決定起訴的最根本原因，是他覺得自己被騙了，“老羅在發(fā)布會上說手機的預(yù)裝軟件可以刪除，實際上并不是”。

“我是羅粉呀，我要幫助羅老師的錘子科技在正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。”李中秋在微博上說，“按照羅老師所說的價值觀，你就應(yīng)該和這些東西抗爭到底。”

他覺得自己從通俗意義上說，算是一個粉轉(zhuǎn)黑。但他又想，一個東西有缺點，我把它指出來，這叫陳述事實，算不上黑。

2016年1月10日，南山法院立案一周，李中秋發(fā)了一條微博，“我不是錘粉，我只是個羅粉，前羅粉。”直到今天，他仍然認同羅永浩的某些價值觀。

老羅曾寫過一篇《秋菊男的故事》，里面羅永浩考了延吉一家英語培訓(xùn)班的第一，卻只能得到下一次報名的優(yōu)惠券而非獎學(xué)金，他四處奔走討要說法卻不得。

李中秋做過類似的事。上大學(xué)后不久，中國移動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開通了收費郵箱業(yè)務(wù)，扣費10元。他和門口的營業(yè)廳死磕了一個月，跑了十多趟，最后對方賠償了大概不到20元。

這次，如果他拿著錘子手機跑到錘子科技樓下把手機砸了，那么他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羅永浩。然而在法庭上，一審宣判李中秋可以退貨，駁回其他請求;二審維持原判。

李中秋起訴錘子科技，深圳市南山區(qū)人民法院受理該案件。 李中秋微博 圖

結(jié)果出來后，李中秋表示今后會把這筆退手機的錢捐給Smartisan公益基金（注：錘子科技的公益基金）。但他還是不服，他覺得自己做的事和《秋菊男的故事》里的那個老羅，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

“任何一種理想主義都會受到現(xiàn)實的打擊?！?

韓凱強如此形容羅永浩，“他是一個非常成功優(yōu)秀的產(chǎn)品經(jīng)理，但你要說他是一個成功的企業(yè)家，從目前來看還不夠成功?！?

從2012年開始，幾乎每年都有人問，“錘子倒閉了嗎?”6年7款手機，每一款的銷量都可以用慘淡來形容，但每一年羅永浩都能拿到融資，每一年錘子科技也都活了下來，只不過有些慘烈。

這些年里，錘友們都能感受到羅永浩的變化，比如最近的快如科技發(fā)布會，至少有三位受訪錘友看了發(fā)布會后用了“心酸”這個詞。

貴州錘友梁瑞兮說，聊天寶出來的時候，我一看就知道不是老羅的東西，以老羅的審美，做出來的東西不是這樣的。

當發(fā)布會上老羅把話筒交給別人時，她看到彈幕里大家都在喊，“老羅，還我老羅！老羅出來，誰要聽你們講！”

付建平說，作為羅粉看到聊天寶也會覺得好土，但是他能理解老羅要活下去。對于錘子科技而言，不僅需要錘友和羅粉的“信仰充值”和“自來水營銷”，還需要更多的潛在客戶。他認為，“只有擁有更多的非錘友、非羅粉，錘科才能存在下去，活下去?！?

在發(fā)布會之前，羅永浩罕見地在微博上沉默許久，取而代之的是成都分公司解體、員工欠薪、手機降價、討債者等消息。這些消息時不時提醒著人們，錘子是不是不行了?

對此羅永浩在發(fā)布會上表示：“其實我沒有外面?zhèn)髡f的那么差，去年整體環(huán)境不好，很多企業(yè)都倒閉了，我們走得比較艱難，我們保持沉默并不是想隱瞞什么，而是想等一些事情可以宣布后再說?！?

從羅永浩開始做手機以來，“星巴克羅老師自打臉”的橋段成了眾人諷刺老羅的一個梗。

錘子T2發(fā)布會場館外的錘粉。

李中秋介紹，老羅曾經(jīng)有個特別的價值觀，他覺得女生不能p圖，他覺得p圖本身就是作假。所以錘子手機早期沒有美顏功能。

等到堅果Pro2上市，人們發(fā)現(xiàn)，錘子手機也能美顏了?

2018年6月，在一場對話中，羅永浩說，“我作為產(chǎn)品經(jīng)理，這六年的認識過程中也有變化。早年我們在產(chǎn)品上走了一些彎路，后來我們花了很多精力去改善女性朋友自拍美顏的功能?！?

當提起為什么前后理念出入為什么這么大時，老羅說起了當年的廣告詞，“想求真就求真，想求美就求美?！彪S后他又冒了一句，“其實本質(zhì)tm就是她要造假，我配合?！?

韓凱強在看了《燃點》后，表示里面的老羅還是那個真性情、認真做事的老羅，只不過他為了活下來做了一些妥協(xié)。

2012年，韓凱強的老板參加了一檔關(guān)于創(chuàng)業(yè)的路演節(jié)目《黑馬大賽》，當時他以一個觀察者的身份全程跟隨，學(xué)習(xí)各路創(chuàng)業(yè)者如何宣講自己的產(chǎn)品和理念、介紹自己的團隊、吸引投資。

在這個過程中，他深深體會到說服別人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?！拔矣X得可以做出一些妥協(xié)，妥協(xié)沒關(guān)系，我只要內(nèi)心的那一方寸土地沒有被污染就夠了?！?

而對于那些隨著羅永浩一起長大的羅粉而言，房貸、婚姻等現(xiàn)實的壓力讓他們同樣也感受到了現(xiàn)實和理想的差距。

如今王景明在夏天教游泳，冬天教滑雪，他依然從事著自己喜歡的事業(yè)。他偶爾也會看一眼老羅在干嘛，隨后又一頭扎進自己的生活。

“他現(xiàn)在給我的東西沒有當年那么多了，我們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了?！蓖蹙懊髡f。

對此，羅永浩說過，“希望在未來的日子，我們一身輕松，各自安好，相忘于江湖……忘不干凈偶爾想起來，就默默地相互祝福于江湖吧?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