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.

歐陽少恭自醒來之后，躺了足足三月，才漸漸好轉(zhuǎn)。

他知道如想盡快恢復(fù)，必須要強忍疼痛開始動用身體，因為練習(xí)，常常疼得滿身是汗，一天下來，身上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，歐陽云英這時便會細心地幫他把濕衣物脫下，給他擦拭身體，然后換上新衣。

他知道少恭愛潔，每日都會堅持打水給他洗頭，少恭嫌長發(fā)不便，便讓歐陽云英給他減了短發(fā)，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，他都是蓄的短發(fā)。

等他身體好轉(zhuǎn)，歐陽云英便帶著他四處旅行。歐陽云英琴藝不俗，本是琴癡，兩人興趣相投，相處倒是十分融洽。他初時見少恭琴藝突飛猛進，驚詫萬分，忍不住說出心底疑問：“你這一病起來，人倒是聰慧許多，悟性竟有如此之高?！彼疽仓皇求@訝，然而少恭聞言卻險些把手上的茶倒了，慌忙間找理由把事情搪塞過去，心中卻是隱隱發(fā)涼。

歐陽云英琴藝超凡脫俗，兼之精通醫(yī)道，是個極出眾的人物，對待僅有的這個徒弟也是極好。他訓(xùn)斥少恭的時候雖也極其嚴厲，可平常時候，待人也是體貼入微的。少恭已經(jīng)漸漸把歐陽云英當(dāng)成親人，覺得離不開這個師父，如果歐陽云英知道他不是原本的歐陽少恭……那個結(jié)果，他不敢想象。

他幾乎是有些驚惶的，小心翼翼地討好歐陽云英，因為被點醒，也不敢再在琴藝上和他聊得太深，總是小心地掌握尺度，一點一點地加深談話的深度，看上去就像一日一日漸漸學(xué)成的一樣。歐陽云英驚喜他悟性之高，待他也十分親熱，師徒兩人過了一段平靜安樂的日子。

在那段時間里，他心里的恨意，已經(jīng)開始慢慢地消退了，甚至對原本的歐陽少恭產(chǎn)生了強烈的愧疚感……他是盤算著，尋找楚寂之事無望，等這一世陽壽了了，即便化作荒魂，魂飛魄散似乎也無不可，至少，這一世了了，他再無遺憾。

如果沒有后來的事……他或許真的會滿足于此，在這一世消亡，而世上的千千萬萬人，也不會因他而死，然而永世孤獨的詛咒依舊伴隨著他，然后，慢慢地展現(xiàn)出了端倪。

兩人后來四處旅行，漸漸的也不以琴藝謀生，而開始四處行醫(yī)。歐陽云英醫(yī)術(shù)過人，一路也傳了不少給歐陽少恭，少恭是一點即透的性子，學(xué)起東西來速度十分快。

兩人后來行至一個小鎮(zhèn)，一名天花病人前來求醫(yī)，歐陽云英醫(yī)者仁心，將她收留了，不想第二天便有鎮(zhèn)民前來，要趕走這名天花病人，并且將他一并趕走。這名病人病情嚴重，承受不了舟車顛簸，歐陽云英懇請鎮(zhèn)民多給他一點時間，鎮(zhèn)民卻是不信，最后雙方爭執(zhí)，鎮(zhèn)民竟動起手來，爭執(zhí)中殺了這名病人。

歐陽少恭采藥而回，見屋內(nèi)境況，驚怒不以，他上山采藥時身上都會放有毒針，用以防身，最后慌亂中以毒針刺傷前來的鎮(zhèn)民，他身上的毒針抹的都是見血封喉的劇毒，幾個鎮(zhèn)民中了毒，沒多久就斷了氣。

歐陽少恭那時卻反而冷靜了下來，他將幾人的尸體并排放在屋內(nèi)，收拾好東西，最后在屋內(nèi)潑上火油，一把火燒了這地方，然后連夜和歐陽云英逃跑。

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，如果，他那時處理得不是那么冷靜，不是那么視人命為無物，后來，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反目？

那只是一個小插曲，卻在歐陽云英的心里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，他還記得，后來他們出逃后，歐陽云英摸著他的頭，有些意味深長地嘆息：“你啊，心太狠了?！?/p>

他那時，并不覺得有什么，畢竟是那些鎮(zhèn)民先動手的。

魂魄遺失的部分終于漸漸地顯露出來，他，喪失了對生命的尊重。

或者，在他進行渡魂之初，生命在他而言，已經(jīng)算不得什么了。